拢半生
壹
黑暗中，随着最后一滴水的落下，青铜门缓缓打开。
火光和音乐声穿过缝隙投进门内，张起灵闭了闭眼，适应着光亮，片刻后走了出去。
乐声在偌大的空间中回荡，睡在篝火旁的两个人都是一身狼藉。
张起灵走到两人中间，慢慢坐下，看着一边的人。
吴邪睁开了眼睛，像是有些犹豫，过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转过来。
他周身的青涩早已褪去，十年前初现端倪的偏执和疯劲却深入血肉，变成了沧桑。
“你老了”张起灵说。
吴邪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他，倒是胖子冲上来搂住他的肩膀：“哪能跟小哥你比啊，你舍得出来啊你！”
吴邪才回过神，拉了拉袖子，而在胖子的摇晃中，张起灵对吴邪笑了笑。
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，但张起灵愿意相信吴邪，并赌上一个十年。
贰
“走吧” 吴邪提起包
之前逃出去的通道现在还是封闭的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，胖子啧了一声表示不能理解，而吴邪看了一眼张起灵，什么也没说。
“算了，先上去跟阿花他们汇合”胖子也不再纠结，挺了挺肚子说道
吴邪点点头，刚要起步，注意到张起灵的包还是像当初进门时候那样鼓鼓囊囊，看起来十分沉重，犹豫了一瞬，他还是问道：“我帮你？”
张起灵看着他，摇了摇头
行吧，吴邪收回了手，就听见张起灵破天荒的补充了一句：“你身上有伤”
吴邪愣了愣，看了看自己的手。之前他自己割开的口子和被石头划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，骨裂的手还不太使得上力气。
这种程度的伤他早就习惯了，只是伤到了，毕竟还是会疼。
“你俩卿卿我我的干什么哪，走不走啊？”走出去八百里远的胖子吼了一声。
吴邪暗骂一声，调整了一下包带，和张起灵一起跟了上去。
叁
来到坠满锁链的巨坑下，吴邪停下来，抬起头看了看，转头对张起灵道：“小哥，你先爬吧”
张起灵什么也说，只是点了点头，率先爬了上去。看他爬了大概五六米，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
“悠着点”胖子说
“嗯”吴邪应了一声，抓住一根链子试了试，伤手勉强可以用，便朝上爬，胖子有点担心他没抓稳掉下来，便等了一会才开始爬，在下面护着他。
吴邪爬几步就要抬头看一眼张起灵，还是觉得有些没缓过来，张起灵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，朝下一看，刚好跟吴邪对上视线
“小哥，怎么了？”
张起灵似乎就是随便一看，淡然的眼睛在吴邪身上停了片刻，就又转了回去
锁链实在有些长，又是向上爬，吴邪逐渐有一点吃不消，偶尔停下来歇一歇，胖子始终在下方注意着他的情况，而上方的张起灵也总是在他休息的时候停下。
好在这个过程没再发生什么意外，张起灵到顶之后走了两步，来到吴邪那根锁链的末端，在吴邪上来时拉了他一把，之后两人又将胖子拉上来。
三人坐在坑边上休息了一会儿，似乎都在放空。
“小花他们在哪儿？”吴邪问
“在你踩烂尸胎，逼退蚰蜒的那个地方”胖子抓了抓肚皮
吴邪接过张起灵递还的水壶放进背包里，走到通往上方的那个洞口，用手电照了照。
胖子和张起灵也走过来。张起灵比了个手势，示意吴邪将手电给他。吴邪照做，张起灵拿了手电就钻进洞里，吴邪张了张嘴，没说话，扯了一下背包也钻了进去。
肆
“出来了出来了”
在伙计们的叫喊中张起灵从洞里出来，没什么表情得扫了在场的人一眼。看到不是吴邪或者胖子出来，伙计们都愣住了，只有解雨臣笑了笑。
紧接着吴邪也探出头，扶着张起灵伸出的手臂爬出来，踩到到地上呼出一口气，笑着跟解雨臣碰了碰拳。
“恭喜”解雨臣说
伍
胖子也出来后，三人找了块空地坐下，解雨臣喊来随行的郎中，让他看吴邪的伤。郎中再次给他的伤手上夹板并叮嘱尽量不要用伤手，过后开始处理吴邪的其他伤，比较深的几处还缝了几针。
坎肩拿了一个包过来，里面是一些食物，还很有眼力见地帮吴邪撕开了包装壳。
不远处的伙计们那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，隐约可以听到“哑巴张”几个字，想来是有人认出了张起灵。
吴邪没管，吃完东西之后擦擦嘴，让解雨臣把包里的地图给他。
这是他之前推算去往青铜门的路线时画的云顶天宫的地图，记录了他当初来云顶天宫时所经过的区域。
吴邪指着其中一个地方，是那个鬼打墙的藏宝洞。
进来这么长时间，该让底下人尝些甜头了，早弄完早回去。
陆
雪地中，一行人的队伍走成了一条长长的线。
忙着赶路，雪山上也不能发出太大动静，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，大部分时间大家都保持沉默。
走着走着，吴邪突然停了下来
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悬崖，半晌，回头看了看张起灵的手腕。
虽然吴邪不知道青铜门后面是什么，但十年，张起灵的手腕再怎么着也应该养好了，可吴邪还是有些心堵。
当初吴邪问他怎么又回来了，他只淡淡地回一句
“我听到你求救的声音了”
柒
太阳西落，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，吴邪喊停，安营扎寨。
伙计们生火，搭帐篷，表面还算有序。
夜幕降临后，大多数人吃了晚饭就进帐篷休息，只剩下几个守夜的人还坐在火堆边上。
吴邪解手回来时，他们这边的这堆火边上只坐着张起灵一个人。吴邪皱了皱眉，他明明交代了让坎肩守夜，这小子跑哪里去了？
张起灵手里拿着一根树枝，拨了拨炭火，转过头看着吴邪。
吴邪走过去，坐到张起灵旁边。
帐篷里胖子的呼噜震天响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，就这么坐了一阵。
“小哥”吴邪开口道“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？”
张起灵看着篝火，没有什么表示，不知道是在思考，还是不想回答。
“我在福建那里见到过一个村子，环境很好，我和胖子打算去住一段时间，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？”
张起灵抬头看了看吴邪
“小哥，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，但都已经过去了，我只是想跟你说，你可以休息了，这次从青铜门出来之后，你就是自由的”
说完，吴邪站了起来：“时候不早了，小哥，你赶紧去睡吧”
吴邪绕了好几个帐篷，才在另一堆火旁边找到坎肩。吴邪拍了他一下：“你跑这里来干什么”
“东家”坎肩想挪位置，吴邪摆了摆手表示不用
“我是要在那边守夜来着，但胖爷让我不要打扰张爷思考，就给我赶过来了。”
吴邪叹了口气：“现在过去吧，没人赶你”
“诶”坎肩应了一声，跟着吴邪往回走。
张起灵已经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了。吴邪进到帐篷里，看见张起灵睡在睡袋里，闭着眼。
捌
几天后，一行人才从长白的崇山峻岭中走出。
张起灵没说过什么话，大多数时间保持沉默，也没表示过自己之后的打算，吴邪和胖子也没再问过，将他带到了长白松宾馆。
之前打好过招呼，给张起灵留了一间房。
吴邪对张起灵现在的生活能力十分怀疑，便一件一件跟他说。
“小哥，这个开关是左冷右热，这个是洗头的，这个是洗澡的……”
末了，吴邪递给张起灵两个袋子，里面装着从里到外一整套衣服和鞋。
“按照你之前的尺寸买的，如果不合身的话，我再重买。”
张起灵通过袋子口看了看，把袋子接过来挂在墙上。
吴邪揉了揉鼻子，道：“我先出去了，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来叫你”
张起灵看着吴邪，点头。
玖
张起灵洗完澡出来时，他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。
这个人跟吴邪长得一模一样，可是张起灵直觉不对，下意识扶上后腰，可是他刚换的衣服，后腰上什么都没有。
“族长”
张起灵看着眼前的人，放下了手。
房门被敲响，“小哥，你洗完了吗？”
房门被打开，吴邪刚想说话，就看到张起灵房间里还有其他人。
看清之后，吴邪皱皱眉：“张海客？”
张海客摆摆手，一脸无辜。
“你来这里干什么？”吴邪说，随即反应过来，看了看张起灵。
虽然他对外是说去长白山倒斗的，但按照张家人的本事，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。
吴邪冷笑一声，目光不善地盯着张海客。
“你不用这么看着我，”张海客道，“我只是有些话要对族长说。”
说什么？说他身为族长要肩负起振兴家族的使命，让张起灵继续为张家卖命？
吴邪忍了忍，没有和张海客吵，只是对张起灵说：“小哥，记住我几天前跟你说的话。”
你是自由的
吴邪知道，张起灵决定的事情谁也没办法动摇，这件事他十年前就已经深刻体会过了，如果张起灵打定主意回张家，他虽然会不甘和恼怒，但是也没有办法，总不能真的把他掐死。
“马上吃饭了，我们在三号包厢”吴邪说完就走了出去，还带上了门。
张起灵的目光从门口收回，看向张海客
张海客：“他是不是变了很多？”
张起灵摇摇头，不知道要表达什么
“他说他不会告诉你他做了什么，经历了什么，族长，你想知道吗？”
张起灵看向窗外：“能猜到一些”
想要遮掩住的手臂和颈间的疤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狠，和反复提及的自由。
他不止一次想将吴邪推出漩涡，但吴邪还是留了下来。
拾
十年前吴邪在二道白河追上张起灵的时候，只带了一个扁扁的包。
张起灵说，你不能跟我去
但吴邪还是跟着他，没有一丝退却
那是张起灵第一次跟吴邪单独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，刚开始的两天，吴邪不停的在说话，描述无数美食和美景，希望可以让张起灵回心转意。
但张起灵没有，他只是默默地听着，默默地走着。
吴邪会回去的，他不至于送死。
可这一路就像是两人在较劲，谁也没让谁如意。
穿过树林，张起灵没回头，吴邪没回去
淌过溪水，张起灵没回头，吴邪没回去
越过雪线，张起灵没回头，吴邪没回去
雪地里，一个帐篷，一堆火，张起灵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吴邪身上。
吴邪跟他走得够久了，再跟下去，凶多吉少。
吴邪被他看得不明所以，反复确认自己身上是否有异常，但张起灵最后只是要了根烟。
烟草平复下心中少有的急躁，张起灵开口道：“你准备跟到什么时候？”
交谈过后是几分钟的沉默，最后吴邪气恼地进了帐篷。
张起灵在外面坐了一阵，也进到帐篷里，开始收拾东西。
吴邪躺在睡袋里，虽然闭着眼，但张起灵知道他没睡。
“再见”张起灵说
吴邪睁开眼，道：“朋友一场，明天再走吧，我不会再跟着你了”
张起灵点点头，拿了守夜的装备出去。
黎明过后风开始变大，是暴风雪要来临的征兆。
张起灵重新进入帐篷，拿了自己的行李，将食物都留下。吴邪没有醒，现在出发，他肯定追不上。但张起灵想了想，没有走，去到一块很大的岩石后面，挡住自己。
再护他一程吧。
吴邪醒来后从帐篷里出来，四处张望寻找他的踪迹，摸了摸头又看了看天，像是还有点犹豫。
最后，张起灵见吴邪捂了一下眼睛，深呼吸一下，拿起所有的东西离开。
张起灵和吴邪保持着很远的距离，吴邪对自己身后跟着个人全然不知，偶尔停下确定位置和方向。
整块雪向下滑去，惊叫声传遍整个山谷，吴邪掉下了悬崖，紧接着又有一大块雪也落了下去。
张起灵冲到悬崖边上纵身一跃，本来就没养好的腕骨在下落的过程中被甩得再次断开。
吴邪已经被后面砸下来的雪埋住了，张起灵判断着他的位置，用没受伤的手不断在雪中摸索，终于抓住了吴邪不停挣扎的手，发力将他拉了出来。
吴邪被雪闷到，头出来之后就大口喘气，张起灵转而去拉他的后颈，将吴邪从雪里彻底扯出来。
吴邪仿佛正在气头上，没好气地问他怎么又回来了，却在看到悬崖的高度后软和了态度。
吴邪掰了两根冰凌，做为固定器把张起灵的手固定住。
不出所料，吴邪又开始劝他回去。
看到张起灵仍旧拒绝，吴邪便表达出要继续跟着他的意愿。
“那我还是会用我昨晚说的办法来。”
“也行，随便你怎么样，如果你真的把我打晕了，我也没有什么可说，但是我希望你知道，如果你需要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，我是不会拒绝的”
走到山谷中心，最后一次告诫，还是以拒绝告终。张起灵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。
那就陪着吧。
拾壹
吴邪站在包厢门口，点上一支烟。
胖子从包厢里出来，看到他纳闷道：“你不是去叫小哥吗，小哥人呢？”
“张海客来了，他们在小哥房间”
“嘿，这是抢人来了”胖子拉了拉袖子“刚接出来的宝贝疙瘩，可不能让人截了，天真，抄家伙”
吴邪揉了揉眉：“小哥又不是冥器，抢有什么用，看他自己的意愿吧。”
冷静，吴邪不停告诉自己冷静，可是覆灭汪家之后平息了许久的暴戾正不受控制地涌出，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危险
吴邪看了一眼走廊，闷油瓶个没良心的，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翻窗跑了吧
他真的干的出来这种事
“管他呢，先抢再说”胖子拍了吴邪一下
像是被胖子拍通了什么地方，吴邪突然有了一个比较冲动的想法
妈的老子这么辛苦接出来的人，抢一下怎么了
来到张起灵房间门口时候，门正好被打开。
“做门神呢？”张海客问
吴邪没说话，胖子道：“劝你知难而退，有我俩在这儿，你连小哥的内裤都带不走”
吴邪抽了下嘴角，瞬间就后悔上来了
张海客愣了愣，看了看张起灵，又看了看吴邪和胖子，最后笑了出来
“有劳二位照顾我家族长，张家感激不尽，改日登门拜访。”说完，张海客朝张起灵点点头，走了
看着张海客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，胖子搓了搓下巴：“这么好说话？”
登门拜访？吴邪想，来吧，我一定放小满哥。
不过他前半句话什么意思？
吴邪看向张起灵
张起灵穿着他买的黑色卫衣，拿了房间钥匙走了出来。
张起灵看着吴邪，吴邪看着张起灵
嗯，衣服合身，不用换了
“走，吃饭，饿死胖爷我了”胖子说道
三人一起走下楼梯，吴邪又转头看了看张起灵。
他什么也没说，但我知道，这就是他的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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